卜居

山河3

山河 1 2

时间过去的很快,明楼定好了船票,翌日便要出行。他在房间里收拾行李,深秋时节,萧索得有些孤零零。他偶一抬头,窗边连一点绿色都无,仿佛昨夜间,被冷风吹了个干净。

 

阿诚早早收了工回家,要走上二十多分钟才能回家。过一个拱桥,在弯弯绕绕的小路中兜几转,才能回到家中。路上更深夜重,只一点与平日间不同。他远远的便望到了家中的灯光,像是雾霾中一点亮灯,即使漂洋在外,也身有可寄之所。

他向来是眷恋灯光的,原来是巷口一点油灯,后来是明楼床头的灯光。由着明楼的纵容,他自小养成了一个不见灯,便难以入眠的毛病。

 

“回家来了,明楼问得熟稔而亲切。

阿诚搅动着白瓷杯里热滚的牛奶。

“明天就走了……”他颇有些遗憾的模样。

“是啊,”明楼压实了衣服,“有些事情得先赶过去处理。”

“原本这周有羽毛球赛,”阿诚脸上显露出些遗憾来,“本想同你一起过去。”

“原是这样,”明楼探身打开了落地灯盏,“那只能等下次了。”

阿诚用手试了试杯壁的温度,觉得合适了,便将牛奶递给了明楼。

“以后少吃点药,”他将明楼床头的安眠药口袋拿起来,倒出里面白色的小圆片。明楼接过去就着牛奶一口吞了下去。

 

楼启程往伦敦而行的那日,阿诚早起为明楼做了早餐,并难得在餐桌边和他一起吃完了早饭。喝完最后一口热汤,明楼穿上大衣,提起箱子。

“我走了。”

“大哥再见。”

天刚刚泛起鱼肚白,阿诚将一条崭新的围巾递给明楼。明楼应下一声,转身离开。

 

离别便总是这般了。有时过于热切的殷勤问候让人难以适从。所以阿诚习惯了明楼这种淡薄的告别。没有离别浓稠的哀伤落在心头。明楼的身影从街头渐行渐远,愈发模糊起来。

 

阿诚同明楼的第一次通信是在冬日。巴黎冬天冻极了,明楼来信时,阿诚刚巧歇在家中。信上的字体蜿蜒得很有些章法,阿诚用桌上锃亮的银刀将信口整齐划开。信纸被冻得有些僵硬,明楼用的是牛皮纸信封,沾了雪再融化,也是洇湿不了纸的。

对于阿诚而言,拆开这封信是一件谨慎而庄重的事情。他将手烘得干酥酥才去展开那折叠严整的信纸。

阿诚去信时同明楼谈到了法国的几次华人集会,又同时局联系在了一起。他知道这样或许会惹得大姐不快。可是明楼是不同的。他对于他触碰底线的行为,向来没有太大的说辞。

公竟渡河,有的深浅总要试一试才算明白。

阿诚来巴黎以后阅书贪多,他先多多少少过一次,看得起兴致的再读二次。好书没有不经读的,那剩下的也算不得坏书,只是对于他是不喜欢的。阿诚的书柜里摆满了各处搜刮而来的书籍,情之所钟放在案头的,却还是那几本。

他不知道明楼是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情绪和转变的。书读的越多,有时候自然就想的越多,越难以做出决定。阿诚原来自认是个果断的人,如今却瞻前顾后起来。

他搓一搓手,自己满腹的疑问洋洋洒洒写了半张纸。明楼的回信也不少,足有五张纸,写得整整齐齐。

他在信中先聊了聊自己在伦敦的生活近况,颇有些自得的意味。又说起过国内昔日的同窗来信,比大姐所描述的更为详细而客观。只是信末,那位老兄要明楼看清时局,不要站错了队伍。明楼哑然失笑,他远隔重洋,哪里有上哪条船的问题。或许是各方角斗争力的厉害,多数的知识分子在风声鹤唳下只能明哲保身,寻得一片庇护之所。

明楼言及此处,颇有些感慨。感慨知识分子的无力,一支笔真是如浮萍一般无所定居,就连发声也要问一问上头的意见。他宁可沉默,也决计不肯做他人的喉舌。

阿诚了然,在骨子深处,明楼还是那个当年的明楼。接下来便是阿诚所言的问题,明楼一针见血得指出阿诚的问题,那便是书还读的不够多。且从识字起,阿诚就有一个臭毛病。喜欢一个人,便要把那个人的书读个毫无遗漏,且看不进其他东西。明楼提醒过他一两次,他自己不做一回事,便不作数了。阿诚探头看了看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本书,均出自一人,自己也不免羞赧。

明楼又在信中让他对自己抱定信心,他知道他处境的困难。可他也知道他是没有过不去的,平日里,多多出行,勤练四肢,莫做自寻烦恼之徒。最后巴黎冬日要记得御寒,若是天气过于湿冷,可停了工去。他从英国倒也可以从经济上支援一二。

 

阿诚手边是一份《赤光》,他从同乡那里偶得了一册,还是去年的一期。他只翻动几页,便被吸住了眼睛,挪不开半分,后来央告着,又辗转费了好些功夫,终于将从前的刊物收集了个大半。

已经是年下的时候,远在外乡难免心头空落落的。另一方面,他已经同旅欧支部的一些同学联系上。同他们促膝长谈几次,阿诚从一开始的抗拒,逐渐转变为欣赏。而今,更暗自打算从如今的公寓搬出去,同那些同学住在一处去。只是担心明楼会不同意,他踟蹰几次都没在信中谈及此事。

昨日那跟他一起打工的沈震还在催促他。他们屋中刚巧有人回国了,空出一张床来,他愿意搬过去这几日就可以动身了。

 

原来明楼来信阿诚向来都是即得即回的。只这一次他略等了几日,待收拾妥帖之后。从新居给明楼递出了第一封信。

 

“……今日刚搬到了新居,地址在信封上。原来的住处暂时空了出来,是因着诸多的因素,便不一一赘述了。同学们住在一处,是有些群体生活的不便,却也由此生出了群体生活的乐趣来。昨日为了庆贺乔迁之喜,每人带了些食物,大家放置于一口锅中。虽是大杂烩,众人抢食,是难得的苦中作乐。

我来这个地方,便希望将那个孤独的自怨自艾的自己拯救出来,同舒适的生活形式隔开,也算的一种成长。和这些同学住在一起,便是将自己的身心同实践的社会联系在了一起。虽然不知道以后的境况会如何,我对此是抱着希冀与期待的。上次你同我谈到立身之本,我想这也是寻找支撑生命的一种方式。

对于人际交往,我原来是抱着疏离的态度。与人交往之中,难免去计较得失与否。可来到这里,我发现阶级背景都不重要。不需因着一个人略过粗鲁的举止而生出轻看,也不需因着一个人的坚实而生出鄙夷。时间和经历总会使得人变化起来。如今的差距,或许过了些月份甚至年份,便也会逐渐消弭。唯有不良的人品才是令人不齿的部分。

这里的朋友性格各异,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个不同的世界,算是暂时的一点收获。尤其是一些神交已久的朋友,在他们的相互介绍中,终于得见。在这里的人际关系不是一个个孤立的甬,而是复杂而相互缠绕的关系。或许是身处异乡,大家彼此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而真诚。”

阿诚将钢笔盖上,深吸一口气,自己从头到尾又通读了一遍,还算满意,便委托室友将这封信递了出去。屋中还有几个人在酣睡,他们做的是夜班,多挣一点法郎,便多一点积蓄。读书的事情便也多一分着落。只是他们睡得极沉,沈震在他搬来第一日便打趣道,尤其是他旁边床的李同理那是电闪雷鸣也惊醒不了的。李同理现在睡得口水涟涟,踹掉了大半的被子。阿诚替他掖紧了被子,又在屋中生起了一壶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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